貓步漫遊札記

一雙乘載人類夢想的翅膀

評電影《中國鳥人》

片名：中國鳥人

導演：三池崇史

主演：本木雅弘，石橋蓮司

         飛翔，是人類不分種族、無論古今一直存在的夢想。透過前人不斷的嘗試試驗，現代人終於可以藉由飛機、飛船、熱汽球、滑翔翼等工具在天上飛翔，但總是比不上擁有一雙翅膀來得輕巧真實。這種缺憾在現代人的心中依稀存在，於是我們在夢見自己在空中飛翔，自由自在，飛越高樓大廈，飛越現實生活中不可能達成的夢想。然而美夢醒來，終究要面對人類不可能親身飛翔的事實。

鳥人的傳說在不同的國度流傳著，相信飛天傳說的日本學生拿著繪有鳥人圖案的照片前往中國探索，巧遇主角們的情節隱約暗示著主角們的遭遇，鳥人的傳說自此進入他們的旅程，隨著他們來到古老傳說中的部落，一個彷彿理想國的美麗大地。

        和田是一位被臨時派遣前往雲南洽商玉石的日本青商，內英是奉命向他追討公司債務的黑道份子。劇首，穿著西裝筆挺的和田藉著錄音紀錄旅程的方式向觀眾交代他來到中國的原因和目的，同時也藉著紛亂的回憶畫面表示主角在授命後的倉促、混亂和忙碌，這些畫面急速交替製造出緊張的節奏和後來小村落寧靜安詳的畫面形成強列對比。

遙遠的旅程，一路上，他遇到以日本歌向他示好的唐突中國人，窘迫的表情顯示出他些微懦弱的個性，同時也初次表現出落後地區的中國人仰慕先進文化的情況。當和田遇到暴躁的日本黑道內英，相遇的暴力場面一方面突顯內英的粗暴性格，一方面也對比出和田斯文懦弱的性格，合理的讓他成為被控制的一方。內英凶悍、令人害怕、殘暴，卻夜夜被惡夢折磨。這是一個伏筆，相對於他後來熱烈愛上那個純樸村落所帶給他的心靈寧靜。

       熱情洋溢的領隊沈先生和對落後習以為常的當地人，對比來自科技進步的國度、穿著深色西裝的青商和白色西裝的流氓，構成一連串趣味的差異，輕鬆化了這一趟旅程的艱難。遙遠的旅程，從飛機、火車、小包車、卡車到人類原始的兩條腿，漸漸地進入原始國度。艱難的山路，強風豪雨，令兩位來自文明的日本人咒罵的經驗，丟失了重要文件資料，象徵丟掉了文明的包袱。

遙遠的旅程，樂觀的沈先生一再安慰他們，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已經走了十分之九呢！好不容易找到小村莊，疲憊的兩人滿心喜悅，卻發現所謂十分之九是從日本起算，遙遠落後卻蘊藏寶藏的村落，在流向死亡之域的傳說之中。

死亡，意味著新生，抵達目的地前的這一趟旅程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乘坐烏龜拉的木伐航向未知，斯文的年輕人不再溫和，他厭惡這一切不順遂，暴躁的流氓開始認命，談笑間嘲諷這一段命運的捉弄。吃了毒菇而狂歡的三人，亢奮中撞傷頭部的領隊沈先生失去記憶，他們的路程斷了，茫茫未知的旅程要往那兒去？船夫對他們大吼，你要去的地方是死亡。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走。絕望了，絕望之中，卻意外到達目的地。

好遙遠的旅程，到達理想國總是要經過那麼多的折騰。

村落的年輕人適時出現，特殊的渡河方式讓他們的出場顯得強健有力，將村子的活力表現出來，這是一個活著的、有生命力的村落。

酣歌暢戲，象徵文明的兩人受到村子的禮遇，純樸的年輕人們喜悅於即將富庶進步的夢想，年老的村長喃喃地說著母語將村子託付給語言不通的訪客，年輕人不懂珍惜祖先所留下來的財產，要富足、要進步，得先失去。

當文明侵入原始，註定要失去原有的寧靜和安詳。懷著飛翔之夢的少女和小孩們代表繼承祖先的一方，拿著球衣、紅衫給和田要他穿上的年輕人代表崇尚科技、現代化的一方，沒有衝突；衝突在來自文明的兩人心中。

科技帶給人方便，縮短距離、有效率、豐衣足食，卻也帶給了現代人容易焦慮、緊張、生活在喘不過氣的生活步調之中。含著玉礦不為人之的小村落，不知道毛澤東存在的小村落，多像中國古書中提到了桃花源啊：避秦亂而躲入山中的中國人，隔絕了世間的顛沛流離和政治風暴，不理會外界自給自足地生活著。多像這個平靜寧和的小村落。

        和田受到少女歌聲吸引，介入她的生活，也介入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藍眼少女的血源來自異國，一個墬機的軍人被迫留在這個小村落，度過他的後半生，筆直插入湖中的飛機象徵著他在此紮根的命運，湖畔的墳墓結束了他的歸鄉願望，一岸之隔，開始和結束皆在這裡。唯一留下的是流傳給孫女的歌曲，傳達了他畢生的思念，遙遠的國度，有懷念的戀人。他研究著村莊祖先留下來的書籍，研究飛翔的方法，卻來不及看到封閉的村莊對外通行便死去。感人的歌曲，感人的戀情，感動了和田的心。

內英，居然相信著飛翔神話的粗魯流氓，開始暢遊於村落之中，享受他難得的內心平靜。他的純樸天性漸漸顯露，和小孩們打成一片的大個兒。惡夢遠離他了，純樸自然的理想國淨化了他的靈魂，他愛上這塊土地。

多麼美麗的地方，不懂人世間的險詐、虛偽和自私，小村落的居民像個大家庭，和平安份的守在一起，沒有槍和子彈、沒有黑道日夜反覆的追殺和血腥、不用再害怕仇家上門暗殺，可以安穩的睡眠。吸引和田的是少女美妙的歌聲，吸引內英的是這個村落自然的天性，那些都是美的化身，人類心靈深處渴求的自然。自然、安靜、和諧、放鬆、快樂，是身處在文明世界的都會人遙遠的夢想；遠離焦慮、緊張、衝突、競爭，科技帶給人類的便利性抵不過它帶來的醜惡事物。

拉船的烏龜被放生了，這是一個伏筆，當船夫和沈先生及村眾焦急地在混沌的河水裡摸索，曖昧不清的疑問籠罩著觀眾，他們會留下？會離開？隱藏的危機動搖不了心醉於此地的兩人，和田認真的翻譯少女所唱的歌詞，內英開始學習當一個當地人，親近土地、親近一切。

烏龜找到了，劇情急轉直下，已經完成確定玉石價值任務的兩人應該要離開了，但兩個人都遲疑了。和田的夢在見到少女和失聰青年唱歌的畫面那一刻破滅，和諧如詩一般的畫面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唐突性，他不屬於這裡，他只是過客。他想錄下他們的歌，保留那份美的回憶，電池卻沒電了，文明還是有它無法解決的問題。另一方面，內英無法接受回去，他愛上的是這塊土地，而大地會包容所有。惡夢回來找他，追殺、槍擊、血腥骯髒的畫面逼迫著他的安寧，他不想回去，瘋狂地殘殺烏龜。

那個流氓瘋了，小村落裡沒有過這麼殘暴的經驗，流氓瘋了，愛上這塊土地卻被別人視為瘟神，諷刺的局面。我要保護這塊土地，他對著想要逃離的三人怒吼，不容許文明入侵這裡。代表落後國度的沈先生和一心哀悼烏龜的船夫不能理解內英的心情，想要進步、想要生活的更好錯了嗎？但是和田瞭解了，他說出了一個重點，如果不是科技，如果不是飛機、火車、汽車這些現代化的發明，我們終其一生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

科技究竟帶給人類什麼，又讓人類失去什麼？這是一個無解的習題。已經習慣依賴科技的現代人很難回歸到原始的生活，人類離自然越遠，心靈越空虛，被異化的機械人格迫使人類忘了思考自身的存在，生命的習題。然而只要有那麼一個機會，只要有一個能夠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就能夠體會生命，為她感動。那是所有人類追求的心靈原鄉。

來飛翔吧！信仰科技的和田決定賭命，他畢竟也懷有夢想。看看飛翔僅是傳說或是真實，看看遙遠的信仰能不能保障這個美麗的原始村落。

他們失敗了，飛翔最終也只能是夢想，即使擁有一雙翅膀也無法讓人類飛翔。紙糊的翅膀破碎了，夢破碎了，現實無情地要村落邁向現代化，祖先遺留下來的寶藏終要為換取村民的富庶而失去。

然而或許導演編劇們不忍心這個村落遭到破壞吧！他們設計了一個最美的結局，和田回到屬於他的現代社會，內英脫離幫派回到村莊作開發顧問，以免在採礦和現代化之過程中損失太多，夢，延續了。劇末飛翔的小孩和老人內英，完成了觀眾衷心的渴望，但，那是夢或是真實呢？其實也不必太追究了，至少，它是一個虛幻但美麗的句點。

一切都架構在虛幻之中，而人們卻由虛幻得到了真實。對於生命的深刻體驗、對於人類在地球上所背負的責任、對於夢與理想的追求和現實殘酷，在這齣片裡都有良好而深度的反省。如果電影不僅是娛樂而更代表了藝術，那麼它對於生命的體驗就應該如此深度的探討，中國鳥人不僅是現代的日本人和落後的村莊之間的故事，更是全體人類的心靈掙扎，在追求科技進步的同時，思考到與自然並存的相處之道。

飛翔，不僅是飛翔，它代表著原始心靈的信仰，也是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對大自然的嚮往和回歸。人類從自然中誕生，卻一直為了自己的便利傷害大自然，此片所提出的深度思考是十分可貴的。然而它並沒有反對科技和現代化，就如同主角和田最後所說的，經過這一趟旅程，對於人生有了比較深刻的看法。即使是生活在同樣的都市忙錄中，有過這一段體驗，都能生活的比較篤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