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步漫遊札記

套公式，套出什麼樣的能力？

一如往常的作文課，有些剛學作文的孩子總會戒慎地每寫一段都拿來請示。｢好，你可以寫最後一段了。｣辛苦寫完前三段的女孩如釋重負，回座位三兩下疾筆書寫完成。｢咦？你怎麼會寫這個？跟題目無關啊，而且跟前三段都沒有接上。｣一篇遊記的結尾，他寫著：｢我的座右銘就是：學習要專心一致……｣女孩似乎不知錯在哪：｢我每篇作文都這樣寫。｣

才第二次來上課，第一次寫完整作文的三年級女孩，所謂的｢每篇｣想必是學校的了。問題是，他為什麼覺得每篇作文都得這樣結尾？是自己看了作文範本？還是學校老師或家長的意見？我想起小時候每每以令人啼笑皆非的｢反攻大陸｣作為結尾，沒想到現在還有人教孩子套公式。

然而，套公式的教法，多著呢！這學期新接了一堂國三考前作文班，是學校利用導師時間額外安排的加強課程。卻見在味覺相關的題目下，學生紛紛寫出明顯套公式的怪異句子。｢為什麼這麼多食物都在嘴裡跳華爾滋？｣我邊改編碎念：｢湯圓在嘴裡爆炸還可以理解，雞排怎麼爆炸？｣整個班級超過三分之二的同學寫出大量相似的句子與文法，一看就心知肚明。下堂課詢問孩子，果然是導師從一年前就為他們做了作文特訓，把一堆六級分範文挖掉部分詞彙，變成填充題給他們填寫。於是乎，各式各樣未經消化與思考的句子就這樣充斥在學生作文中。

我只好花一些時間灌輸他們想拿高分不能套公式的觀念，套得不合邏輯更糟糕，｢我不想拿高分，只要四級分就好。｣有學生這樣回覆。沒錯，套公式雖拿不到高分，套得好卻也可能拿到不錯的分數，對不求高標的人來說很實用。但我們為什麼要學作文、考作文？難道是為了教出只會背誦、模仿、取巧的孩子嗎？

將眼光放遠一點吧！寫作文時，必須在短時間內理解題目，運用自己所知的詞彙去發展成一篇架構完整、敘述流暢、表達情感與想法的文章，在在考驗著一個人的理解力、統整力、思考力、想像力、表達力、創造力……每一次寫作文，都是腦袋充分運作的時刻；每一次創作，都是一次從無到有的創造。當然，並非只有藉由作文才可以培養這些能力，但寫作卻是一項最簡單、可由一個人單獨完成的一套完整從思維到產出的訓練，使我們能教出能獨立思考、有創造性且具實踐力的人。

套裝公式，也許可以套出一個不壞的分數，但是會將孩子套成一個具備何種能力的大人呢？

平淡之中見真情

       猶記得國中的時候，我已是班上作文高手，文章除了在校刊、中市青年刊登，每一篇作文也都是八九十的高分族群。直到有一次，一篇「海的聯想」，只得了七十八分，見老師評語，只寫了「描述真美，但辭溢乎情，內容空洞」。

我心裡不解，海是我最喜歡的，所以一看到題目就文思泉湧，把腦海中所想到的，熟悉的大海、幻想中的海及海的神話，都塞了進去，內容應該算豐富，為何老師會說空洞？而且文字也雕琢的十分美麗，為何只拿了很普通的分數？

這個道理我在很多年之後，才漸漸理解。

一篇好文章為什麼能感動人？為什麼得以留存？從來就不是因為文字的美麗，當然一篇文章精雕細琢，我們也會給予讚賞，但若缺少了動人的真情，那麼也只是一尊沒有靈魂的洋娃娃──它依然很美，但不是人。

這次作文比賽評選時我面對著這樣的難關，有的孩子文字超齡，描摹功夫細膩，真的很值得讚賞，然而真正感動我的卻是樸實平淡，但真情洋溢的文章。如果是你，要怎麼選擇？在一般的文學獎裡，或許會選擇那些詞彙優美的文章，以至於我們在生活中經常看到有著華麗表面，但曖昧模糊，你努力想要理解卻十分有「隔」的文章。而且這種趨勢持續影響著我們，小說、電影……華麗而灑狗血的故事越多，真情也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回歸文學本質，在基本工都已具備的幾篇文章中，我選出了自己心目中的第一名，它也許看起來簡單樸實些，但作者的感情真切，容易理解，甚至能引發我們回憶自己的經驗，使閱讀充滿感受。

希望藉由這次的比賽，孩子可以學到，脫去華麗的外衣，用自己的真心見人，才足以成就一篇能打動人心的好文章。

註: 本篇為作文比賽評審的話

來一趟豐富的閱讀之旅

　　閱讀就像旅行，沒有出發就不會抵達目的地。當我們旅行時期待的是什麼？趣味、休閒、欣賞風景、增廣見聞、了解異國異地的文化及風土民情？知道嗎，有些人甚至會藉由一趟旅程重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閱讀也是如此。

輕鬆休閒的書像一趟散步，嚴肅深刻的書是一場深度旅遊。班級閱讀像團體旅遊，父母帶領是親子旅行，而讓孩子自己去尋找、探索，則是一趟自助旅行。在孩子尚小的時候非常需要大人們的陪伴與帶領，就像你也不會讓幼童一個人旅行，在這樣的引導下，讓孩子慢慢學會有效閱讀，體會閱讀樂趣，而不是應付功課。

隨手拿起一本書，你會怎麼去遊歷它？就像旅行一樣，你可以說走就走隨意瀏覽，也可以事先了解背景（序文簡介）做足功課再上路，有時候讀完再去思考探索自己所不能通徹的部分。

傳統的閱讀帶領經常著重在文本的理解與結構分析，甚至連主旨都是大人教給小孩，而不是讓孩子自己發現。如果想要將一本書帶來的效益發揮極致，來一趟豐富的閱讀之旅，別忘了有計畫的閱讀步驟：理解、統整、思考、評鑑。

在第一步理解故事之後，不是直接要求心得感想，而是能先統整－－藉由心智圖、活動或遊戲設計反覆地整理分析故事結構與相關人事物等背景；再行思考，為什麼故事會這樣發展（因果）？作者的用意為何（主旨）？他表達的成不成功（技巧）？如果中間的轉折不這樣發展，會有什麼其他可能（關鍵）？故事會怎麼延續？（聯想），讓孩子進一步從討論中進行思考與創造。最後，才是提出自己的心得感想，甚至是給予評鑑。

而從閱讀之中找到與自己生活相應的部分，引伸出自己的創作，就是另一個旅行的開端了。

打開書，用閱讀探索世界

　　父親是個愛書人，家中隨處可以撿到書，耳濡目染之下，我從小便習慣隨手捧一本書打發時間。從童書開始，繪本、少年小說……童書看完了，便自然而然伸手向父親的藏書，那些厚厚重重的、大人看的文學作品。國中龐大的課業壓力下，課外書反而成為我抒解壓力的天堂，學校附近的公立圖書館是最大的養份庫，此時我大量閱讀世界經典名著，從最初的一知半解到茅塞頓悟，從理解認同到質疑反思，開啟了建構自我內在的歷程。

閱讀在我的人生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但之所以能養成閱讀的習慣只有一個原因：環境。如果小時候隨手可得的不是書而是玩具、糖果或者電動，想必人生會完全不一樣吧！

如今，帶領孩子進行閱讀與摸索的歷程更是一種美好體驗，我喜歡孩子們閱讀了一本好書後，搶著對我訴說他在書裡的發現；這樣的孩子已經領略到閱讀的美好，未來書本必將陪伴他一輩子。然而也常常有家長憂心的和我討論孩子不愛看書，閱讀偏食，或是不會思考的問題（真希望世上有魔法可以一揮就改變孩子）。其實，最重要的是閱讀習慣的養成，對書種的偏好自然會隨著成長而改變或擴大；即使雜食也有好處，讀到壞書也不見得是壞事，讀多了品味提升自然會去蕪存菁；培養閱讀習慣之後，能愛上閱讀，其他方面自然而然會慢慢改變，知識的累積、觀點的理解、視野的擴張、思考的反芻……因為閱讀，本來就不是只有閱讀，而是一種探索世界的方式。

閱讀素養的意義在理解、建構、學習、討論，獲得樂趣，其實也正是我們可以從閱讀中獲得的，如果只能做到一部份，那是因為還沒有進行後續的動作，而這部分我相信即使沒有大人的引導，一個喜歡閱讀的孩子依然可以隨年齡增長陸續體會（幼年的我便是如此）。當然，有良好的有閱讀及討論環境，有大人的陪伴與帶領，孩子可以變化得更快，但這種陪伴絕對不是考試或背誦，不妨將自己當成跟孩子一樣的讀者，與他討論分享自己所看見的書中世界，同時鼓勵他說出自己的看法，除了對文本的理解須正確外，其他衍生或反思的想法都沒有對錯，只要是孩子出自內心的體會都值得讚賞。

無論是單純的語言能力進步或是被書籍內容啟發的智識，一點一滴的小發現會讓孩子體會閱讀的樂趣，閱讀可以是一種輕鬆愉快的經驗，而不是嚴肅的學習，而美好的經驗才能夠讓我們愛上閱讀，體會書本帶來的幸福。

寫作，需要跟時間賽跑嗎？

  六點十五分，已下課的同學陸續離開，一位家長站在作文班門口探頭張望，「小玲還沒有寫好，妳要不要進來等？」小玲媽媽的臉立即垮了下來。

    班內人不多，入門後的小玲媽媽叨叨絮絮了起來。原來，文筆流暢的小玲會來到作文班，正因為她是個無法在課堂上準時完成文章的孩子。「之前老師選她去參加作文比賽，也是沒有寫完。」對孩子滿懷期待，卻遇到這樣的結果，失望之心可想而知。

    在這個新開的班上，小玲是文筆最流暢的一位，卻也是寫得最慢的一位，但她不像其他寫得慢的孩子是因為邊寫邊聊天，她一直是默默寫作，有不會的字乖乖查字典，從不發問，有時候見她發呆，我得主動詢問，她才會提出問題。

    下課後改坐大廳位置的小玲一定聽到了大人的議論紛紛，卻恍若未聞繼續努力的埋頭苦幹，以她一貫速度慢慢的刻字－－她寫字真的是用刻的，一筆一畫端正整齊。

    她終於寫完了。「她很穩定呢！時間到了還是慢慢寫，把字寫得這麼漂亮。」「唉！」小玲媽媽又嘆了一口氣，我是讚美孩子的性情，她卻彷彿見不得人似的拉著小玲走了。寫字慢，動作慢，思慮也慢的小玲，跟媽媽真像是慢郎中遇上急驚風。

    無獨有偶，另一個班上也有一位總是寫不完的男孩子，不過他的問題不大一樣。「稿紙快寫滿了，差不多了吧！」阿諒皺起眉頭，「沒有，我才寫到第二段。」看他一直馬不停蹄的振筆書寫，還以為沒問題呢！拿起稿紙一看，怎麼寫了快滿一張稿紙，卻還沒有提到主題？「我怕沒東西寫……」所以每件事都很詳細的刻劃，如果他要按照大綱的架構寫完，大概還需要一小時吧！

    教室外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的阿諒媽媽憂心張望，算一下阿諒已經花了兩個小時寫作卻還寫不完。於是我讓他別寫了，因為字數已經達到要求，如果想寫完就回家寫吧！孩子垂頭喪氣的走出教室，立刻投入媽媽的懷裡。媽媽抱著他憐惜的說，他就是這樣，只要考作文都來不及完成而拿到很低的分數。

    小玲與阿諒，兩個孩子的文筆都不差，卻都敗在時間上。寫作，時間到底重不重要呢？若不是為了考試與比賽，創作時間的長短一點都不重要，司馬遷的史記寫了十八年，曹雪芹的紅樓夢也寫了十餘年，賈島會為了一個用字推敲半天，多少作家為了寫一本滿意的作品，而以「年」為單位去創作。有的人寫得快，行雲流水片刻即出，是才華洋溢的表現；有的人寫得慢，修潤刻劃細心推敲，是認真負責的創作。足見寫作時間的長短跟是否能寫出一片好文章並不相關。

    那麼，為什麼要限制孩子在時間內完成文章？回顧人生，即使沒有作文的考試與比賽，社會上仍舊有很多事情要求你在限時內寫完，學生的作業報告，企業的專案、活動的時程規劃，記者的稿件、會計的結算……如果說，孩子學習寫文章不是在培養作家，而是在培養短時間內理解、整合、構思、執行的能力，那麼對時間的管理也是一項必須的技能。

然而對一個尚在學習中的孩子，過多的時間壓力卻可能造成他的退縮與恐懼－－年級越高，放棄作文的孩子越多，必須花更多的耐心與勸告，卻仍不見得能有效鼓勵到他。我告訴小玲，以後等妳寫完再打電話請媽媽來接，慢慢寫沒關係，先把文章寫好再調整寫作速度，一次比上一次快個兩分鐘，很快就能解決時間問題了。而阿諒，因為他的問題其實是想得太多，所以我要求他每隔幾行讓我檢查一下，有沒有必要再發展下去，或是可以換段書寫了。等他習慣了寫作的節奏，熟悉什麼時候停止，什麼時候轉換段落，就會改善這種狀況。

一個孩子無法在時間內完成文章，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因為不專心、愛聊天，這種孩子就得一直叮嚀他注意時間，我成為報時器就是這個原因；有的孩子寫字慢，思慮慢，這種孩子只能慢慢進步，因為不大可能上次花九十分鐘，這次馬上就變成只花五十分鐘；有的孩子是一時的，因為對題目無法掌握，導致這次比較慢，下次遇到有感觸的題目就能正常了。這種孩子反而要多練習書寫不同的題型，讓他在面對不同的題目都能有正常表現；沒有辦法掌控結構的，就得隨時注意他的書寫進度，幫他決定何時停筆。但面對已經放棄了，無論怎麼黑臉要求白臉鼓勵，至多只能讓他提筆寫個兩三行，時間到他就交卷不願多寫，必須花很多時間重新建構他的信心，那才是最困難的。

然而，對我而言，寫作教育之所以迷人，原因之一正是這種陪著不同的孩子解決他的問題的成就感啊！

那隻貓一直跟著我

那是個停電的夜晚。

很黑，突如其來的停電打斷了我埋首一夜的工作，卻沒有打斷我腦海中蓄勢待發的靈感。一時找不到手電筒或蠟燭等可供照明的東西，我打開終年掩蓋的深色窗簾，月光便跳了進來，支撐予我微弱的光線。

晴天，很好。我鬆了一口氣，覺得有點口渴和疲倦，於是摸黑到廚房沖杯咖啡，剛停電，熱水瓶裡的水還熱著，當我翻抽屜找茶匙的時候摸到一個打火機，一按，順利地陪伴我端著咖啡回到桌前。

午夜冷漠的月色透過窗扉照在我桌面攤開的稿紙，月光下還依稀可見我軟弱的纖瘦字體。

那隻貓就這樣跳進我的稿子，牠的影子輕巧地佔據我的稿紙，使我將要落筆的字因而停在半空。「去……」我趕牠。

牠金黃色的眼睛受到驚嚇而收縮，如影子一般黑色的身軀拱起，帶著敵意壓低頭部，蓄勢待發。憤怒牠的打斷，我加重語氣同時舉起手作勢，「走開！」牠一驚，黑色的身子躍出完美的弧度，彈跳到地板上，途中借桌面使力而打翻了我的咖啡。熱騰騰的深茶色汁液顛覆桌面，我的稿紙迫不及待地吸飽了咖啡，溼漉漉地毀掉我今夜的心血。

黑貓端立在地板上，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無辜地看我，我突然覺得牠在笑。「死貓，我不准你再這樣囂張下去。」我咬著牙怒斥。

就在我伸手要觸碰到牠之前，牠靈巧地逃開，三兩步跳上另一扇窗，站立在隔壁的牆頭上。黑暗中兩顆金黃色的眼瞳清澈如兩盞明燈。

我決定追索。

經過七個有著紅綠燈的街口，轉了十二個彎，經過一座小公園，擦身而過許多城市陌生人，我們從大街轉入宛如迷宮的小巷。

我一直跟著那隻貓。

有時候會迷失在小巷弄中，但牠總是適時地出現指引我。我跟蹤牠來到一個空曠的小學校園，夜風吹著鳳凰木抖擻枝葉，明亮的月掛在升旗竿上方，冷淡的空氣裏傳來一陣哭聲。

貓失蹤了，我在一間古老而破舊的廢棄教室發現一個綁麻花辮的小女孩。

「我不想長大。」淚痕未乾，她對我說。

「發生什麼事了？」

「我討厭大人、討厭成長、討厭、討厭……」她連說了十幾個討厭之後又痛哭了起來。

心中起了淺淺的悸動，我沉靜下來，看著臉頰粉嫩的她因哭泣而發紅的鼻尖。孤絕的蟲聲在安靜異常的室外鳴叫起來，小女孩的哭聲漸漸啞去。

我伸出手想要安撫她，那一剎那，她成長為少女。

少女安靜地抬起頭，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臉上異常清冷，停止了小孩的淚水，她撐起一把荒謬的大黑傘，沉重而碩大，完全不搭她粉紅色的青春臉龐。

「下雨了嗎？」我問她。

「雨下得好大。」她走出教室，說。

我跟著她來到室外，月光冷冽地降下，傘下的她讓人看不清表情。她往廊外走去，我踏出屋簷的遮蔽想跟上她，「好燙。」月光灼傷了我。

她停下來，輕輕旋轉大黑傘，優雅地開口：「妳要不要一起躲。」

我勉強睜開被灼傷的眼睛，看著她模糊的臉孔，她始終低著頭，「雖然傘會讓人忘記笑的方法，但它可以保護妳不受傷害。」

「我不喜歡淋雨，雨會讓人顯得脆弱。」她說。

沉重的傘在她手中卻是那麼輕盈，轉呀轉地旋轉出一陣清風輕拂著我，讓我發燙的肌膚感到舒適，於是我迫不即待躲進傘下。

霎時，她成長為一位女人，如鏡子般照著我的臉龐。

「妳是……」我驚呼。突然一陣急雷，大雨降下。

留下一個疑問號，她溶化在滂沱雨勢中。

傘一下子失去了支撐，掉落在地面上，淋成落湯雞狼狽的我逆著雨勢求救般急切撿起它。

雨停了。

我又看到那隻貓，消失了大半夜之後再見到牠，我居然懷念了起來，抱起牠，輕輕地撫摸。「乖，下次別這麼頑皮了。」

黑貓好像聽懂了我的話，安詳地躺在我懷中，我抱著牠走出校園，慢慢踱步回家。剛剛走過的道路景色都模糊了，我卻熟悉地如同每天在走。回到家，打開門的那一刻，貓醒來，比我先一步跳進房裏。

電來了，明亮的燈光刺眼，讓我剎時懷疑自己還在月光之下，揉柔發疼的眼，確定我處於現實。

當我回到房間的時候，貓已安穩地睡在被窩裏。我鑽進被窩，手臂懷著牠的暖，聽著牠均勻的呼嚕聲漸漸睡去。

醒來的時候貓已離開，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扉透進來，暖和卻有點刺眼，我起身到窗前拉上窗簾，讓室內恢復我習慣的陰暗。

稿紙已乾了，縮成一堆帶著茶色污漬的縐褶紙。

那隻貓離開了，但是我知道，

那隻貓一直跟著我。

我的藍色小猴子

藍色小猴子把我變成冷漠的人之後，開始埋怨我的冷漠。

「妳變了，妳不像以往那麼溫柔跟貼心。」

我正煮著咖啡，看虹吸壺中的水沸騰上升，「是你要我多愛自己一點。」心裏覺得小猴子真是奇怪，又要我成長獨立又要我溫柔貼心，牠難道不知道這兩者是衝突的嗎？

藍色小猴子抽起了焦躁的香煙，一口一口吞吐牠的怨氣，「但我是不一樣的。」

「你跟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熄了酒精燈的火，我一邊倒咖啡一邊回答，「對我來講都是『別人』。」差別只是你住在我心裏。

牠很自然地伸出手想端起我剛剛倒好的、滾燙的熱咖啡，卻被我打了一下手背，「要喝自己煮。」我說。

「妳……」牠嚴肅蒼老的眉間皺起微怒的表情，「如果妳要分的那麼清楚，我們何必在一起。」

「如果你不再知心，我又何必相信你。」

「Well，我們之間有問題，我覺得住在妳心裏並不快樂，我總是為妳操心、煩惱，可是妳並不感激。」

咖啡很苦，牠教會我品味的黑咖啡。「你永遠用『錯』的態度面對我。你是師長、你是導師，總是要教導我怎麼生活，卻忘了我要過的不是你認為的生活而是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猴子的表情受傷了，牠發出悲哀的低鳴，「我是為妳好。」

「我去外面看過了。」我告訴牠：「我發現外面不像你說的那麼壞，事實上，如果你的心是醜的，你所看見的世界也必然是醜的。」

「不不不，世界不會因妳的眼光而改變，它永遠是那個樣子，妳只是欺騙自己。」猴子還是不認同。

「為什麼不是你在欺騙自己呢？」

我們的辯論持續不到隔天，在陽光透進窗口的那一剎那，猴子從我心中搬走了。牠只留了一張紙條給我：「讓我們結束爭辯吧！」

其實爭辯並沒有結束，你知道嗎？它停留在那兒了，停在那兒像石化一樣不變動不消滅而獲得永恆的生命了。

猴子走後我經常一個人喝咖啡，偶爾到外面的世界玩玩，當然有時候我還是會想起牠，畢竟我們朝夕相處了將近兩年，我習慣牠在我做每一個動作之前先叮嚀兩句。

「妳快樂嗎？」A問。「妳要開心一點。」B說。「妳會找到另外一隻更好的猴子。」C勸。牠們不明白，其實我已經不想要猴子了。

藍色小猴子至少有一件事說對了，世界是醜陋的，人性是自私的。怪在猴子跟人類的血緣太近，牠忘了牠也會自私。而我是人類，我更自私。想念小猴子的日子讓我痛苦，但是當牠在的時候渴望自由更讓我痛苦，「可是，為什麼會是由你說結束呢？」我一直捨不得說出口的話牠卻先說了。

小猴子不貼心、小猴子醜、小猴子滑稽、小猴子自私、小猴子專制、小猴子愛生氣……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挑剔牠的缺點，然而我也知道，我仍然保留小猴子的住處，等牠回來。

一直到我在火車站前的小廣場看到曾經是我的藍色小猴子牽著一個盲眼女孩，「往這邊走。」牠以神氣的口吻指引她的腳步，眼神中的滿足是我跟牠相處時從未看到過的。

而後我才發現，小猴子要說的不是結束，牠需要的也不是現在的我，牠要的只是一個聽話的女孩。在某種程度上，小猴子跟我一樣是寂寞的。

後來我的心中又住了一個藍色小小猴，牠只有小指尖那麼大，如此我才能在心中放下許多其牠東西。牠跟藍色小猴子長得一模一樣，尤其那對金屬色圓滾滾的眼睛，然而因為牠體積過小，有些地方無法跟藍色小猴子完全一樣的，譬如牠不會說話，也不會責備和嘮叨，牠甚至無法陪我喝咖啡。牠只是靜靜地住在我的心中，靜靜地過牠自己的生活。

「原來換猴子並不是那麼困難。」我對陪我喝咖啡的朋友說。

ㄑ一ㄠ/     夜鶯和知更鳥

ㄑㄧㄠ／

      「看，是ㄑㄧㄠ／。」她興奮地對我說。

「ㄑㄧㄠ／是什麼？」我問。有時候真搞不懂他這些ＸＹＺ※□㊣＊世代的用語，我們才相差九歲，卻像差了一世紀那麼遙遠。

「在那兒，樹下。」她指給我看。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東西，像是某種動物卻又不大真實地存在。半透明的淡桔色身體，發出微若而溫暖的光芒，有三隻，像是父母與小孩一樣的家庭關係，大的兩隻有半個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牠們在銀杏樹下撿拾什麼東西吃著。

「據說，看到ㄑㄧㄠ／的人會幸福三天唷！」她掩不住心底喜悅的眼睛非常明亮。

「是嗎？」我含笑，又是什麼小女生的迷信吧！像是寫愛人的名字一百遍、貼銀幣在額頭冥想或是對月亮吃圓餅乾的魔法。

「是－真－的。」她認真地說：「難道你現在沒有一點暖暖的感覺從心頭浮上來。」

「唔！也許有吧！」不忍心讓她失望，我努力將自己體內的氣提到胸口。這些年輕人，總是在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前便很快地習慣一些事。

「那就是了，不可以不相信唷！」

「那，三天之後呢？」我問。

「三天之後，因為突然地消失了幸福，反而會比之前更容易感到寂寞。」她有點憂傷地說，雖然如此，幸福仍佔領她粉紅臉頰，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光輝。

我稍微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一樣幸福的光輝，卻又覺得相信這些小女生的傳說很蠢而羞澀了起來。

「如果能一直看到ㄑㄧㄠ／就好了，那樣就會一直幸福下去。」她感慨。

「那，三天後再來看吧！」

「不一定會看見的。ㄑㄧㄠ／是一種很難得很難得見到的幸福。」

「既然牠們會在這裡覓食，表示他們住在附近也說不定，只要多來這兒也許會常常見到呀！」我安慰著她，雖然我並不確定ㄑㄧㄠ／是否真的會帶給人們幸福。

「嗯！」她笑了，「那你要陪我來唷！」她伸出小指頭示意。

「一言為定。」我也將小指頭彎曲伸出，和她的小指一起打了勾勾約定。

悄悄地牽起她的手，我們併肩站在公園一角看ㄑㄧㄠ／們可愛又溫暖的動作，覓食完畢牠們圓圓胖胖的身驅在樹下來回滾動嘻鬧著，快樂滿足的神情洋溢出幸福的氣氛。

姑且把關於ㄑㄧㄠ／的祕密隱藏吧！我享受這一刻安靜寧和而不想點明，改天她自己會發現。

ㄑㄧㄠ／就住在我們兩人的心中。

夜鶯與知更鳥

春天的時候，一隻知更鳥飛經王宮，聽見一陣婉轉的歌聲從高塔上半掩的窗扉裡傳出來，牠好奇地飛到窗口，看到一隻毫不起眼的灰褐色小鳥正在高聲啼唱。

「多麼美妙的聲音啊！」知更鳥忍不住發出讚嘆，把正在唱歌的夜鶯嚇了一跳。這座高塔是公主的閨房，門禁深嚴，雖然偶爾有幾隻好奇的小鳥兒會在窗口佇足，但是夜鶯從來沒有跟其他鳥兒說過話。

「你的歌聲真棒啊！」知更鳥友善地表達牠的仰慕。

「謝謝。」夜鶯低下了頭，害羞地接受讚賞。

「有這麼好的歌喉，為什麼不到外面去唱給大家聽？」

「我沒想過。」夜鶯從小就被豢養在宮中，只為小公主唱歌。「只要公主喜歡就好了。」

「太可惜了。」知更鳥鼓吹著牠，「來，跟我到外面飛一圈吧！」

在知更鳥的鼓勵下，夜鶯首次踏上了窗櫺，俯視外面的世界。

知更鳥引領著夜鶯飛到高塔外的大樹上，再從大樹飛往御花園，平常只在小房間裡飛翔的夜鶯開心地唱起歌來，知更鳥也跟著用牠美好的嗓音唱和起來。

當兩隻小鳥飛過國王休憩的廳堂，國王好奇地詢問大臣：「那是什麼鳥？」

大臣將眼鏡框抬起，仔細觀看，「是公主的夜鶯呢……天啊！牠怎麼會飛出來。」大臣趕緊叫了侍衛隊將鳥兒捉回，靈活且習慣飛翔的知更鳥很快地逃出王宮，但夜鶯被捉回去了。

「這麼好聽的嗓音，應該要唱給大家聽才對。」國王看著籠裡的灰褐色小鳥，「下週的宴會，就由這隻鳥兒獻唱吧！」

為了準備這一個月一次的晚宴，宮女們除了每天餵食最好的飼料，還幫夜鶯梳洗，在牠灰褐色的羽毛尖端鑲上彩色羽毛及鑽石，期待登台獻藝的夜鶯成為一隻華麗的鳥兒。

夜鶯也很爭氣，每天不停地練唱，牠原本就清亮的聲音更顯得層次分明，婉轉動人。而知更鳥，做為夜鶯的忠實聽眾，一直很誠懇地佇立在窗口聆聽，偶爾也提供一些意見，他們的友誼在這樣的練唱當中滋生。

當國王的宴會來臨，賓客們圍繞著這隻傳說中的鳥兒，好奇地張望。

「這就是那隻很會唱歌的小鳥啊？」

「天啊！牠那麼小，怎麼能發出美妙的歌聲？」

在竊竊私語中，夜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不知道知更鳥有沒有來，夜鶯不安地轉頭張望，卻只看到自己身上華麗的羽飾，直到眼光觸及牠所熟悉的小公主，才稍微安了下心。

夜鶯開始輕啼，嗓子卻一時啞住，「咳～嗯～」正當牠緊張地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不知所措之際，一陣優美的歌聲從天花板傳出來。

是知更鳥，夜鶯安心了，跟著牠熟悉的朋友唱和起來，用絕美的嗓音迷住觀眾，所有的人都如癡如醉地聆聽。這場演唱終於戰戰兢兢的結束了，此起彼落的掌聲讓夜鶯感到滿足。

當夜，知更鳥來到高塔窗口，夜鶯看到剛剛幫助自己的老朋友，興奮地迎上前去。

「你今天唱得真糟糕。」知更鳥卻嚴厲地批評牠。「枉費了那副好歌喉，好幾個地方都斷斷續續，還有你唱歌的時候一直回頭看公主是怎麼回事？」

「可是，大家都說好……」

「那是因為他們沒聽過你更好的演唱。」知更鳥說：「現在你的舞台是大廳，不再是公主的閨房，你要照顧到廳堂裡所有的人才對。」

「你只是嫉妒我。」自尊心甚強的夜鶯抬起頭，「你想登上國王的舞台，所以才趁我失常的時候演唱。」

「我不需要國王的舞台。」知更鳥輕笑，「我的舞台是天空、是森林、是寬廣的草原，我的聽眾是所有來來往往的鳥獸人群，我不需要公主，不需要任何人來當我的靠山。」

說完，知更鳥張開翅膀飛離了，留下感覺很受傷的夜鶯。從那晚起，牠更努力地練唱，發誓下一次宴會絕對要讓知更鳥刮目相看。

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秋天也即將結束，夜鶯經過大大小小的演唱會，舞台從國王的廳堂擴大到城堡的露天廣場，歌唱技巧也越來越成熟了，每當夜鶯演唱的時候，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就會群聚在城牆之下，然而知更鳥卻再也沒有出現。

冬天，一隻好奇的烏鴉來到高塔頂，探訪這位傳說中的歌唱家。

夜鶯原以為是老朋友再次現身，興奮地飛撲過去，卻發現對方是一個黑壓壓的陌生人，趕緊收回了雙翅。

「你在等知更鳥？」烏鴉從鳥類的傳聞耳語中得知夜鶯跟知更鳥的這一段過去，「知更鳥一到冬天就飛向南方，等到春天回來的時候，恐怕早已忘記你了。」

「我才不稀罕牠。」夜鶯賭氣地否認。

「是嗎？我本來想說，如果你要找牠的話，我可以幫你把腳上的金鍊子解開。」烏鴉總是有著那麼一點小聰明。

「可以嗎？」自從那次被侍衛從花園捉回來之後，夜鶯就被牢牢鎖在金架子上，失去了任意飛翔的自由，其實牠也很想念外面的天空。

烏鴉趁小公主睡覺的時候，從她的小珠包叼出鑰匙，解開了束在夜鶯腳上的環鎖。

「外面是嚴峻的冬天，你可要小心，不要被凍壞了身體。」烏鴉似笑非笑。

「我會小心的。」

外面的空氣果然很冷，從小就在溫暖王宮成長的夜鶯非常不能適應，才飛了一下，就感覺翅膀凍得張不開來，緩緩地降落在地面上。

烏鴉從牠頭上飛過，一點兒也沒有救牠的意思。

凍壞的夜鶯發著抖，後悔自己的輕率，在雪地裡蹣跚了幾步，就昏倒了。

牠並沒有凍死。當夜鶯在溫暖的窩裡醒來的時候，看到知更鳥熟悉的臉，才知道，牠的老朋友並沒有離去，是知更鳥救了牠。

知更鳥一直都在，牠沒有跟隨夥伴飛向南方，從春天、夏天到秋天，夜鶯的演唱會牠一場都沒有錯過，但總是站在會場最遠的枝頭聆聽。牠很清楚夜鶯的努力與進步，只是不想再打擾牠。

夜鶯那句「嫉妒」，其實也傷了知更鳥的心。

「你很棒，而且越來越進步。」知更鳥說。

「如果沒有你那番話，我不會進步。」夜鶯坦承，「直到後來我才體會到，當我的舞台擴大到整座城池，就要照顧到台下的每一對認真聆聽的耳朵，而不是只對著小公主唱。」

「我知道，我一直都站在最遠的那棵樹上。如果我聽到的聲音是好的，那麼所有的人聽到都是完美的演唱。」

下一次演唱會，夜鶯褪去了華麗的彩色人工羽毛，牠要以最原始的自己表現給觀眾。牠站上舞台，緩緩俯視了台下每一個臉孔，然後抬起頭，引吭高歌，並將眼光放在最遠的那棵樹上。

因為牠知道，那棵樹上有一隻牠永遠的忠實聽眾在聆聽。

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不倒翁的奇幻旅程》

不倒翁的奇幻旅程Jumping Boys
導　　演：林福清
演　　員：金士傑、賴雅妍、吳朋奉、曾珮瑜
發行公司：牽猴子整合行銷股份有限公司
官方網站：http://jumpingboy.pixnet.net/blog
 

＊「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人記得。」—安東尼‧聖修伯里

幾乎是一看見這齣戲最早出現的MV《故事》，就打定主意要上電影院觀賞。
不為別的，戲精金士傑、真人動畫、說故事的故事，三大賣點就是會吸引我。「這戲多麼適合給孩子們看啊！」擔任作文老師的職業病之一，我相信這種主題的戲非常適合介紹給我那些作文班的孩子們，上次讓他們看中島哲也的《幸福魔法繪本》也是一齣融合故事及真人動畫的電影，他們看得津津有味。
說起真人動畫，其實並不少見，小時候就看過迪士尼的《威探闖通關》經典卡通人物與真人的對戲，更何況動畫技術已經發展到非常成熟的現代，連寫實電影都不免使用到動畫以豐富視覺效果。但是在台灣電影中，一齣使用動畫量如此龐大，又結合得這麼流暢俐落，真的少見。

＊故事到底躲在哪？

「故事要開始囉！」在Cosplay成小學生的阿雲老師的開場須知下，故事開始囉！很喜歡劇中人物每次開始說故事的時候，都會先來這一句，這句話彷彿有魔力般，讓所有想聽故事的孩子停下動作，張著期待的大眼睛聚精會神等待故事揭開序幕。放在片頭，當然也有這樣的效果。
故事以罹患骨肉瘤而截肢的小咖為視角，只能跳著走的他相信只要自己跳了五百萬下，就可以見到不倒翁──童書作家田邊筆下的人物。樂觀又堅強的小咖為了暑假作業，寫信給田邊，沒料到田邊不只回了信，還親自來到台南左鎮找他。
而田邊之所以來到這裡，除了與小咖見面之外，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尋找兒子的童年玩伴「安安」。原來，因兒子喜歡聽他說故事而放棄工作，努力搖著筆桿夢的田邊，在成名之前屢遭退稿，甚至被妻子趕出家門，過著不得志的生活，生活中最大的樂趣就是說故事給小朋友聽。偶爾，他也聽小朋友說故事，一天，兒子的玩伴安安對他說了一個不倒翁的故事，觸發他的靈感，於是以這個創意續寫下去，完成了不倒翁的故事。這個故事受到出版商青睞，也使他一夕成名，但兒子對於爸爸偷了朋友的故事感到憤怒，不願再聽他講故事。
心懷愧疚的田邊因此封了筆，面對陸續前來邀稿的出版商，都以那些被退過稿的故事交付。田邊六十歲時，「國家兒童文學館」成立向他徵求原稿，使他回憶起這段偷故事的陳年往事，良心不安的他想親自向安安道歉並還他這本書，於是他回到兒子的學校，查出安安住在台南左鎮──也就是小咖居住的村莊。
這一段旅程，其實是一段贖罪之旅。
而罪，除了偷故事創意這點，其實我覺得田邊面對家人也是帶著愧疚的，雖然他並沒有說出來，但疏離的家庭關係卻隨著劇情一層層剝除，一開始冷淡的電話，「你不關心媽，卻關心起我的同學？」還以為他真的不在乎遠在美國的家人，但從紙柔柔的故事中卻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對於妻子的愛。
而妻子把他趕出家門，並不是因為他不事生產使生活窮困，而是因為他去苦求專門盜版的沒良心出版商──這女人，要的是一個有骨氣的丈夫。可惜的是他們似乎就這樣沒有交集了，直到她病臥在床，他去唸了一個為她創作的故事《信紙》。
電影並沒有太沉重的包袱，或許是因為使用了小咖的角度去看這個故事，所以充滿了童趣。因此，雖然田邊始終沒有找到安安本人；雖然田邊的妻子在這場旅程中逝去，使他來不及到美國探望；雖然夢想建築夢公園的膨風叔面對建設公司的欺騙與流氓朋友的施壓；雖然小咖也曾不理解老師為什麼要偽裝網友用作弊的方式與他玩遊戲而憤怒……這些屬於大人或大人製造的悲傷依然存在，卻在小咖及村莊居民的樂觀開朗及親和笑容之下，呈現一股輕快而溫馨的氛圍。

＊「每個孩子都是一本生動有趣的故事書。」──幾米

然而最令人驚奇的，還是那五部從現實場景跳躍成動畫的故事。
由於田邊是個童書作家，也是個喜歡講故事的人，因此當他說故事的時候，周圍的場景就會從現實動畫化，最後演變成一齣完整的動畫短片。五齣短片《跳房子》、《不倒翁》、《一條名叫長長的蛇》、《信紙》、《走路天使》風格各異，故事也各自獨立，卻都充滿濃濃的童趣，是一本本完整的繪本──事實上，其中兩個故事《不倒翁》跟《跳房子》也真的出版成繪本了，希望其他故事能陸續出版。
我很喜歡劇中從現實變成動畫的過程，轉場都非常自然而流暢，無論是講著故事而擺動身體，變成不倒翁的田邊，或是寄信的田邊妻兒兩人與動畫人物的銜接，然而最令人驚奇的是由小咖跟田邊故事接力而完成的《走路天使》。當劇末田邊再次來到左鎮，為小朋友講故事的時候，動畫從老師背後的黑板開始變化，故事中的角色瞬間充滿教室，在牆壁上追逐，甚至與小朋友們產生互動。
這個場面對於經常在教室中說故事的我來說真的再熟悉也不過了，想到就覺得好感動，如果說故事的時候能夠說到角色從書中跑出來，那該多好！而導演把這個場景實現了。
想像力，總是那麼令人驚奇。除了故事之外，動畫也運用在電影中某些需要幻想的場景，如膨風叔勾勒夢公園的時候，一座遊樂園就這樣浮現在大家的眼前；如田邊決定封筆時，所有紀錄念頭的小紙片都隨風飛起，然後收入鐵盒，似乎可以看見「創意」的掙扎。
然而另一個讓人驚喜的、充滿想像力的場景卻是寫實的，當村裡播放的電影沒有聲音，布幕被火燒毀，田邊讓大家以演奏方式現聲，而村民們以拼花布接縫成布幕，踩高翹的漢子變成穿白衣的天使，在這樣一場看似鬧劇的表演中，村民們卻靠想像力獲得了真實的娛樂。
故事，不就是想像力串起來的嗎？

＊每個小孩都是天使，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個小孩

《走路天使》是田邊與小咖合作完成的接力故事，也是他在封閉二十年後，再次提筆的創作。雖然他沒有找到安安，但他藉由小咖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創作動力。
阿雲老師說，每個人都是天使，阿吉是孝順天使，膨風叔是作夢天使……那麼，小咖就是讓田邊找回創作力的天使，而田邊是讓小咖見到不倒翁的天使。每個人都可以是某個人的天使，在你的生命中，是否也曾經有過這麼一位天使呢？
《走路天使》中，小天使把自己的翅膀給了快要溺斃的小白馬，失去翅膀的天使只能走路了，在尋找翅膀的過程中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被抓去馬戲團的小白馬。天使因為愛，願意犧牲自己去救助別人，而人們是否懂得心存感激，或是跟小白馬一樣直到被逼急了才願意回饋呢？
田邊最後將《走路天使》交付給他所看不起的出版人丁甲乙，也是最初一直退他稿件的盜版出版商，那個讓妻子憤怒他違反良心去祈求的人。而丁總編現在已是風燭殘年的落魄老人了，出版社也早己倒閉。他明白這二十年來田邊總是將稿件交給其他出版商而不交給自己，背後的怨恨有多少，也以為田邊是來嘲笑自己的。而田邊的賜稿除了讓他有了重新再起的可能，代表著田邊已經不在意過去的恩怨，此時，田邊又何嘗不是丁總編的天使呢？
釋懷，才是真正的解脫。雖然我仍然很希望安安真的可以出現，並原諒田邊的過錯，但在這樣的結局下，這種儀式般的諒解，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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